年老的艾莉絲握著男主角理查寫的劇本「Too Much Spring」,老唱機流洩出拉赫曼尼諾夫《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第十八段變奏,藉著音樂巧妙地轉場到苦無思緒的理查,原來他也聽著同樣的一段旋律,這就是1980年經典電影《似曾相識》的開場片段。
 
《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這段悅耳的旋律,在整部作品中獨樹一格,纖細、溫暖又浪漫,與前後的沉鬱、激昂形成強烈對比。它的主題,取自帕格尼尼24首隨想曲的最後一首,A小調。在拉赫曼尼諾夫之前,李斯特、布拉姆斯早已改過,在拉赫曼尼諾夫之後,盧托斯拉夫斯基、穆欽斯基、法佐賽伊也以這段旋律繼續變奏。然而,真正令大眾留下記憶的,無非還是拉赫曼尼諾夫的第十八段變奏,帕格尼尼也因此頗為知名,但偏偏這段旋律卻是最不「帕格尼尼」的。
 
帕格尼尼的主題,原本是由十六分音符組成的,短促而「蒼白」的A小調。拉赫曼尼諾夫在第十八段變奏時,將這段旋律翻轉,並調整它的節奏,調性改為降D大調,溫柔中含藏著白遼士所形容的宏偉氣勢(majestic),如同貝多芬在第二十三號鋼琴奏鳴曲「熱情」(appassionata)第二樂章中表現的那樣。當人們得知第十八段變奏居然是帕格尼尼主題的「鏡像」,往往不免感到驚訝。
 
藝術家的靈動總那麼微妙的相應和,「鏡像」不僅在音樂成就了變奏,也在文學佔有一席之地。莎士比亞歷史劇《理查二世》中,理查二世遭黜之時攬鏡自照,發現歷盡生命苦痛的自己臉上竟然沒有皺紋,感嘆這面鏡子太過阿諛奉承,便一口氣將它摔個粉碎。希臘神話中,河神之子納西斯(Narcissus)的美貌迷戀了希臘所有女性,但是他從不知道自己究竟長得什麼模樣,直到某天偶然間,納西斯在湖邊取水啜飲時看見了自己的倒影,他深深迷戀上自己而無法離去,最後虛弱的他在湖邊化成了水仙。
 
而在東方,歷久彌新、膾炙人口的《紅樓夢》,也有一樁令人印象深刻的「鏡像」。作家陳韻琳解析《紅樓夢》書中兩個對比強烈的角色:襲人與晴雯。透過晴雯撕扇子的事件,曹雪芹鮮活地描述晴雯的火爆直率性情,驕傲、自尊心強;相對地,襲人則貼心地遵從了成人的倫常觀,因而得寵。於是,晴雯成了林黛玉的鏡像,同樣有高度自尊心,不見容於宗法社會而走向悲劇結局;襲人則成為薛寶釵的鏡像,完全遵循世俗的禮法。
 
《白雪公主》裡的魔鏡,畢竟是一個童話式的單純象徵,當邪惡王后詢問「誰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人?」,白雪公主在容貌上的勝利,已經預示了最後的結局。但在《紅樓夢》的成人世界,各擅勝場的黛玉和寶釵,卻不是在美貌上斷個高低,就能決定她們的命運,而是在整個賈府的人際糾葛,甚至在當時的禮教體制中,才能看出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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