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娃傳本文

日晚﹐乘不至。姨言曰﹕“無復命何也﹖郎驟往覘之﹐某當繼至。”生遂往﹐至舊宅﹐ 門扁鑰甚密﹐以泥緘之。生大駭﹐詰其鄰人。鄰人曰﹕“李本稅此而居﹐約已周矣。第 主自收﹐姥徙居而且再宿矣。”征徙何處﹐曰﹕“不詳其所。”生將馳赴宣陽﹐以詰其 姨﹐日已晚矣﹐計程不能達。乃弛其裝服﹐質饌而食﹐賃榻而寢﹐生恚怒方甚﹐自昏達 旦﹐目不交睫。質明﹐乃策蹇而去。既至﹐連扣其扉﹐食頃無人應。生大呼數四﹐有宦 者徐出。生遽訪之﹕“姨氏在乎﹖”曰﹕“無之。”生曰﹕“昨暮在此﹐何故匿之﹖” 訪其誰氏之第﹐曰﹕“此崔高書宅。昨者有一人稅此院﹐雲遲中表之遠至者﹐未暮去 矣。”生惶惑發狂﹐罔知所措﹐因返訪布政舊邸。邸主哀而進膳。生怨懣﹐絕食三日﹐ 遘疾甚篤﹐旬余愈甚。邸主懼其不起﹐徙之于凶肆之中。綿綴移時﹐合肆之人﹐共傷嘆 而互飼之。後稍愈﹐杖而能起。由是凶肆日假之﹐令執繐帷﹐獲其直以自給。累月﹐漸 復壯﹐每聽其哀歌﹐自嘆不及逝者﹐輒嗚咽流涕﹐不能自止。歸則效之。生聰敏者也﹐ 無何﹐曲盡其妙﹐雖長安無有倫比。初﹐二肆之佣凶器者﹐互爭勝負。其東肆車輿皆奇 麗﹐殆不敵。唯哀挽劣焉。其東肆長知生妙絕﹐乃醵錢二萬索顧焉。其黨耆舊﹐共較其 所能者﹐陰教生新聲﹐而相贊和。累旬﹐人莫知之。其二肆長相謂曰﹕“我欲各閱所佣 之器于天門街﹐以較優劣。不勝者﹐罰直五萬﹐以備酒饌之用﹐可乎﹖”二肆許諾﹐乃 邀立符契﹐署以保證﹐然後閱之。士女大和會﹐聚至數萬。於是裡胥告于賊曹﹐賊曹聞 于京尹。四方之士﹐盡赴趨焉﹐巷無居人。自旦閱之﹐及亭午﹐歷舉輦輿威儀之具﹐西 肆皆不勝﹐師有慚色。乃置層榻于南隅﹐有長髯者﹐擁鐸而進﹐翊衛數人﹐於是奮髯揚 眉﹐扼腕頓顙而登﹐乃歌《白馬》之詞。恃其夙勝﹐顧眄左右﹐旁若無人。齊聲讚揚之﹐ 自以為獨步一時﹐不可得而屈也。有頃﹐東肆長于北隅上設連榻﹐有烏巾少年﹐左右五 六人﹐秉翣而至﹐即生也。整衣服﹐俯仰甚徐﹐申喉發調﹐容若不勝。乃歌《薤露》之 章﹐舉聲清越﹐響振林木。曲度未終﹐聞者歔欷掩泣。西肆長為眾所誚﹐益慚恥﹐密置 所輸之直于前﹐乃潛遁焉。四座愕眙﹐莫之測也。先是天子方下詔﹐俾外方之牧﹐歲一 至闕下﹐謂之入計。時也﹐適遇生之父在京師﹐與同列者易服章﹐竊往觀焉。有老豎﹐ 即生乳母婿也﹐見生之舉措辭氣﹐將認之而未敢﹐乃泫然流涕。生父驚而詰之﹐因告 曰﹕“歌者之貌﹐酷似郎之亡子。”父曰﹕“吾子以多財為盜所害﹐奚至是耶﹖”言訖﹐ 亦泣。及歸﹐豎間馳往﹐訪于同黨曰﹕“向歌者誰﹐若斯之妙歟﹖”皆曰﹕“某氏之 子。”征其名﹐且易之矣﹐豎凜然大驚。徐往﹐迫而察之。生見豎﹐色動回翔﹐將匿于 眾中。豎遂持其袂曰﹕“豈非某乎﹖”相持而泣﹐遂載以歸。至其室﹐父責曰﹕“志行 若此﹐污辱吾門﹐何施面目﹐復相見也﹖”乃徒行出﹐至曲江西杏園東﹐去其衣服。以 馬鞭鞭之數百。生不勝其苦而斃﹐父棄之而去。其師命相狎昵者﹐陰隨之﹐歸告同黨﹐ 共加傷嘆。令二人葦席瘞焉。至則心下微溫﹐舉之良久﹐氣稍通。因共荷而歸﹐以葦筒 灌勺飲﹐經宿乃活。月余﹐手足不能自舉﹐其楚撻之處皆潰爛﹐穢甚。同輩患之﹐一夕 棄于道周。行路咸傷之﹐往往投其餘食﹐得以充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