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帶一路如何牽動美國、歐盟、日本等大經濟體的競合態勢?
雖然有政治上的重重困難,為何說台灣等於已經加入一帶一路?台灣將來如何因應?
中國大陸的年輕人有哪些轉變?與台灣永續發展有何關聯?

曾任德州大學達拉斯分校副校長、台灣的成大及清大副校長,現任澳門大學全球事務總監及校長特別助理馮達旋教授,特別為您分析一帶一路這個大規模計畫中,最重要的目標與後續影響。從宏觀角度看,一帶一路如果真能促成跨文化的了解與合作,對全人類可能帶來哪些機會?我們如何把握?請聽馮達旋教授從哪些觀點切入,嘗試超越地緣政治競爭與權力,看待一帶一路的前景。

 

引言:

主持人彭宗平教授(以下簡稱彭):

歡迎收聽《台灣的明天‧明天的台灣》,我是彭宗平。我們這一季討論的主題是「兩岸關係」,涵蓋的議題包括官方與民間的交流,產業與經濟的競合,台灣的國際處境,大陸的一帶一路,以及科技、學術、教育、文化、人才的交流等等。上個禮拜我們邀請澳門大學的馮達旋教授,討論「大陸的一帶一路」其背景與內涵,本週很高興繼續邀請馮教授談「一帶一路」這個議題。

來賓馮達旋教授(以下簡稱馮):謝謝,我也很高興有這個機會與大家交流。

 

1. 一帶一路牽動國際社會

彭:上個禮拜馮教授對大陸在2013年開始推動一帶一路的背景、內涵以及目前推展的現況,做了深入的分析。但是我們知道一帶一路的推動,勢必對中國大陸在國際上的地位,以及它和國際上其他大型經濟體的競爭,帶來很大的影響。這方面如何影響到未來的兩岸關係,是我們要探討的。因此,首先還是請馮教授為我們分析,大陸推動一帶一路,怎麼樣牽動了美國、歐盟、日本幾個大國或大經濟體?國際競爭與合作的趨勢如何呢?

馮:您問這個問題,我覺得再準確也沒有了。我們不妨從一個角度去想,假如一帶一路不是2013年所提出,而是1997年,就是香港回歸那一年所提出來的,全世界的反應會怎麼樣?我敢保證,假如是1997年提出來的話,沒有人會感興趣。當時中國的GDP(國內生產毛額)在全世界大概排第七或第八,但到了現在,中國的GDP變成世界第二,而且很明顯地,再過不到十年,很可能要變成全世界第一。也是這個原因,從中國的角度,就提出一個概念叫「和平崛起」。這些變化,都是從香港回歸以後開始的。當然,這和香港回歸未必有直接關係,但是從香港回歸的時候起,最近20年的發展,對中國起了非常大的作用。好像忽然之間,全世界的人都感覺到中國的存在。

另外一點,我相信這個大趨勢,也和美國在2001年發生911恐怖攻擊事件有關。911之後,美國面臨非常大的困難,這個困難也使得美國整個國家的思維做了非常大的改變。從今天川普總統所做的一切,就看得出美國在改變。

簡而言之,一方面中國在起飛,一方面美國傾向關注內政。中國在川普就任總統之前的三天,習近平在瑞士所講的話,和川普在三天後的就職演說,就剛好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思維方式。在這個角度之下,中國提出AIIB(亞投行),提出一帶一路,而且大力地推動,的確使美國或日本感到不安,甚至印度也有疑慮。

但是我個人的看法,在這方面中國也必須做很大的工作,去了解別人的文化,化解疑慮。我上個禮拜講了,今天的中國,在三千所大學裡面,真正研究南亞的沒有幾所。而且中國從古代絲綢之路開始,就很少想要到外面去。我們知道張騫在漢朝到過黑海,但他回來以後也不過如此,沒有進一步的交流。真正到外面去帶回來一些觀念,對中國產生很大影響的人,首推唐朝的玄奘,他讓佛教在中國成為非常重要的一個宗教。但這類案例是非常稀少的。

所以,中國若真想發展一帶一路,就要從人類思維的角度,也去做很大的努力,而且我完全有信心它能做得到。今天您可以看到中國內部很多的討論,都和這方面有關。根據我的觀察,中國大陸在未來五年、十年內,一帶一路計畫應該會有很大的進展。

 

2. 台灣已經參與一帶一路?

彭:馮教授,您最近經常到東南亞國家,包括泰國、馬來西亞,上禮拜您也提到新加坡,這些國家對大陸的一帶一路,都有相當的興趣和因應的措施。對台灣來講,台灣與大陸之間的兩岸關係,至為重要,也必然受到一帶一路的牽動。您認為,台灣如何因應大陸的一帶一路計畫?

馮:我首先講一句,相信大家都知道,從台灣現在政治的角度,因為我們和大陸的看法有非常大的不同,所以我的感覺是,在改變這個不同看法之前,台灣要真正在各方面參加一帶一路,是有一定的困難度。

不過,所謂一帶一路,不只是中國把經費調到別的國家來促進發展,那只是其中一方面。同樣重要的,它也希望外面的人進到中國來投資。中國現在已經有3.5億人口是中產階級,表示中國有3.5億的人口,擁有英文所謂的disposable income(可支配收入)。換句話說,這些人是有錢消費的。而大家想一想,自從1980年代開始,台灣早就在中國投資了,經過1990年代到現在,投資的數額是非常大的。因此在某種程度上,台灣多年來等於已經參與一帶一路了。像台灣的企業家鄭崇華,他在大陸投資發展台達電,就是大家都知道的,當然其他還有許多例子。這些投資與發展,在某種程度上,就是中國現在鼓勵其他國家到中國去做的一帶一路。

那台灣未來怎麼發展呢?第一,若是真正要發展,就是在名義上正式加入一帶一路的話,我相信是有一定的困難,因為牽涉到政治問題,我們今天不談這個。但是退而求其次,我想台灣有許多創業家、企業家,早就在中國大陸做一帶一路的事情,只是不叫那個名字而已。

所以我的感覺是,從現在到將來,因為台灣已經有二、三十年在中國投資的經驗,而且很成功地投資,許多台商甚至完全透徹地了解,在中國要怎麼做生意,這就是台灣的一項優勢。我始終強調「文化相通」,許多台灣人到大陸、到東南亞發展,在文化相通這方面,不正是我們最大的長處嗎?從這個角度去想,我覺得還是有樂觀的一面,而不是悲觀的。

彭:所以您的意思是,大陸推動一帶一路,對台灣在大陸的投資,其實開拓更大的發展空間,關鍵就看我們怎麼樣利用這個機會。是不是這樣子?

馮:對。

 

3. 兩岸青年共創美好未來

彭:馮教授剛才對一帶一路如何影響國際競爭與合作的趨勢,及台灣如何因應大陸推動的一帶一路,做了分析。但是我們大家都很關心,特別是這個節目製作的主軸之一,就是台灣如何能夠永續地發展?面對大陸的崛起,特別是一帶一路的推動,勢必讓大陸的國際地位繼續上升,它在國際上的影響力、發言權也會愈來愈大。相對來講,對台灣的永續發展有何影響?在兩岸微妙的關係中,台灣要怎麼發展自己的特色?

對於這個問題,我也對馮教授有很大的期望,因為您在台灣服務了七年,現在又到澳門,所以您可以從很客觀的角度來看,在大陸一帶一路的推動下,以及台灣這幾年來,整個社會、經濟、政治各方面好像停滯的狀況下,台灣的永續發展到底要怎麼切入?如何凸顯出台灣的存在價值?

馮:我的確是在台灣待了七年,三年半在國立成功大學,三年半在國立清華大學。這七年裡面我所看到的台灣高等教育,毫無疑問是世界一流的,至少高等教育,台灣絕不比別人差。也就是說,台灣高等教育體系所培養的人才,具有一定的水準。

中國大陸現在也改變得非常快。從在台灣的七年,我就很注意大陸的發展,現在又來了澳門三年,在這十年來,我個人的感覺是:可能和大陸的經濟起飛、和平崛起有關係,大陸年輕人思維的改變,是不容忽視的。最近這兩年,我和深圳的一些年輕企業家有很多的討論,我就發現,這些年輕企業家大多數是所謂80後,就是1980年以後出生的;甚至還有90後的,也就是1990年以後生的。我感覺他們的思維方式,專業的態度,以及他們對人誠懇的態度,都和三、四十年前的大陸人,有非常大的不同。三、四十年前我剛到大陸去訪問的時候,文化大革命的餘毒,我還是隱隱約約地感覺得到。但到了現在這一批年輕人,我就幾乎沒有這種感覺了。

據我認為,大陸當然還是面臨各式各樣的挑戰,台灣現在也面臨了各種挑戰。要克服台灣的挑戰,我相信更需要鼓勵台灣的年輕人國際化、全球化,至少好好地去了解中國大陸的情形。不要把中國大陸看作1990年以前的大陸,而是去深深地了解今天的中國大陸。假如能夠做到這一點的話,台灣就算面臨一定程度的政治困難,也可以在兩岸有相當大的發展空間。畢竟台灣這五十年來,還是奠下了一定的基礎,讓它能夠好好地發展。

再談一帶一路經過的國家,我在台灣的時候,我感覺台灣對東南亞的態度,往往也是從僑生的角度去想東南亞,我認為這樣做也不夠,可能要對鄰國有更廣泛的了解。我現在也和所有大陸的朋友說,要了解東南亞,譬如說馬來西亞,我們不能只和當地的華僑打交道,我們要了解馬來人的思維,我們要了解當地所謂Orang Asli(馬來原住民)的思維,還有馬來西亞的印度人的思維,包括了解他們的文化,他們的生活方式等等。在這方面,台灣與中國大陸都面臨相似的挑戰。

總之,我覺得在很多的情況下,台灣與中國大陸合作,尤其是年輕人的合作,真的可以一起創造美好的將來。第一,他們的文化非常相像,可說是一樣的,語言也不是困難,一個台灣的學生和一個大陸的學生,一講起話來,彼此合作,我相信任何困難都能夠迎刃而解。第二,很明顯地,中國大陸現在的國力愈來愈強,台灣也不能忽視這一點,不能寄望別的國家來幫助台灣抵制中國大陸。所以我希望能從合作的角度,好好地去思考將來的發展。我對台灣的發展、兩岸的發展還是抱著相當大的信心,我覺得將來還是美好的。

 

4. 一帶一路帶動新文藝復興

彭:馮教授,我們知道一帶一路不僅會影響兩岸關係,它也會影響到整體人類的未來,甚至整個地球的發展。您怎麼以更大的格局,來看待大陸推展的一帶一路,對地球、對人類未來可能發生的影響?

馮:上個星期我提到「新文藝復興」,我為什麼會這樣講呢?原因很簡單,在2005年,美國有一個很有名的作家叫湯馬斯·佛里曼(Thomas L. Friedman)寫了一本書,叫做《世界是平的》。2010年,他又寫了另一本書,叫作《世界又熱又平又擠》。書中他說到一句話:「沒想到現在世界更平了,因為社群媒體等各種平台都出現了。」他也向一些重要人士如大學校長等,做了一場演講,在演講裡面他表示:「你知道嗎?現在很多大學都在研究地球暖化,我們都認為這是人類所面臨的挑戰。而且這些大學都會告訴我們,他們的研究是多好多好的。毫無疑問,那些科學發現的確是好的,但是你知道嗎?地球還是在暖化。」

這句話的意義是什麼?就是用現代人類的思維,要克服人類當前面臨的重大挑戰,很可能是做不到的。所以我就思考,藉由一帶一路的推動,有一個非常大的可能性,就是連結歐亞。歐亞其實是一塊大的土地,本來就是一個洲,而不是兩個洲,若能有效地連結起來,歐亞很可能變成一個超級大洲。

同時我們也知道,在11世紀到15世紀,歐洲就有了文藝復興。文藝復興最重要的是什麼呢?不只是出了幾個有名的大師,最重要的成果,是把人類從「無知」當中帶領出來。譬如說哥白尼,假如還是用天主教傳統的辦法,去證明地球不是宇宙中心的話,我相信他是做不到的。他必須要用新思維,跳出舊思維,這只有在文藝復興裡面才能做得到。

所以一帶一路的可能性,我認為是藉由不同地區的「文化相通」,產生一個新的文藝復興,在「新文藝復興」裡面,一定有新的哥白尼、新的牛頓出來。這些人在新的思維模式裡面,可以對當前人類所面臨的挑戰,提出全新的辦法,而不是靠現在人類所用的辦法去解決。這是我個人認為,新文藝復興如此重要的理由。

我有一個非常好的朋友在普林斯頓大學,是專門做環保的。他聽了我對一帶一路的演講之後,他就說:「我非常贊成湯馬斯·佛里曼講的話,我們現在的辦法好像解決不了問題。」一帶一路是不是一個可能性,能夠幫人類跳出我們今天的困境?我對一帶一路的思維是這樣,我對一帶一路的熱忱也在此。

彭:好。馮教授特別提到一帶一路可能會帶動新的思維、新的科技,來解決人類未來所面臨的問題,這是一個重要的結論。我們非常高興連續兩個禮拜邀請澳門大學的馮達旋教授,他也曾經是成大、清華大學的副校長,來討論大陸的一帶一路,以及兩岸關係。今天的節目就進行到這裡,下個禮拜我們將邀請台中的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孫維新館長,來節目中討論兩岸教育、科學、文化的交流,我們下週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