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聲道:「只為點繡女事急,倉卒中,不暇思前算後,做此一事,也是出於無奈。」又問道:「那婚約可是你的親筆?」金聲道:「是。」又問道:「那上邊寫道:『自幼不曾許聘何人』,卻怎麼說?」金聲道:「當時只要成事,所以一一依他,原非實話。」太守見他言詞反復,已自怒形於色。又問道:「你與程元結親,卻是幾年幾月幾日?」金聲一時說不出來,想了一回,只得扭捏道:「是某年某月某日。」太守喝退了金聲,又叫程元上來問道:「你聘金家女兒,有何憑據?」程元道:「六禮既行,便是憑據了。」又問道:「原媒何在?」程元道:「原媒自在徽州,不曾到此。」又道:「你媳婦的吉帖,拿與我看。」程元道:「一時失帶在身邊。」太守冷笑了一聲,又問道:「你何年何月何日與他結姻的?」程元也想了一回,信口謅道是某年某月某日。與金聲所說日期,分毫不相合了。太守心裡已自了然,便再喚那趙孝上來問道:「你做中證,卻是那裡人?」趙孝道:「是本府人。」又問道:「既是臺州人,如何曉得徽州事體?」趙孝道:「因為與兩家有親,所以知道。」太守道:「既如此,你可記得何年月日結姻的?」趙孝也約莫著說個日期,又與兩人所言不相對了。原來他三人見投了息詞,便道不消費得氣力,把那答應官府的說話都不曾打得照會。誰想太爺一個個的盤問起來,那些衙門中人雖是受了賄賂,因憚太守嚴明,誰敢在旁邊幫襯一句!自然露出馬腳。

那太守就大怒道:「這一班光棍奴才,敢如此欺公罔法!且不論沒有點繡女之事,就是愚民懼怕時節,金聲女兒若果有程家聘禮為證,也不消再借韓生做躲避之策了。如今韓生吉帖、婚書並無一毫虛謬;那程元卻都是些影響之談。況且既為完姻而來,豈有不與原媒同行之理?至於三人所說結姻年月日期,各自一樣,這卻是何緣故?那趙孝自是臺州人,分明是你們要尋個中證,急切裡再沒有第三個徽州人可央,故此買他出來的。這都只為韓生貧窮,便起不良之心,要將女兒改適內侄。一時通同合計,遭此奸謀,再有何說?」便伸手抽出簽來,喝叫把三人各打三十板。三人連聲的叫苦。韓子文便跪上稟道:「大人既與小生做主,成其婚姻,這金聲便是小生的岳父了。不可結了冤仇,伏乞饒恕。」太守道:「金聲看韓生分上,饒他一半;原告、中證,卻饒不得。」當下各各受責,只為心裡不打點得,未曾用得杖錢,一個個打得皮開肉綻,叫喊連天。那韓子文、張安國、李義才三人在旁邊,暗暗的歡喜。這正應著金朝奉往年所設之誓。太守便將息詞塗壞,提筆判曰:韓子貧惟四壁,求淑女而未能,金聲富累千箱,得才郎而自棄。只緣擇婿者,原乏知人之鑒,遂使圖婚者,爰生速訟之奸。程門舊約,兩兩無憑;韓氏新姻,彰彰可據。百金即為婚具,幼女准屬韓生。金聲、程元、趙孝構釁無端,各行杖警!判畢,便將吉帖、婚書、頭髮一齊付了韓子文。

一行人辭了太守出來。程朝奉做事不成,羞慚滿面,卻被韓子文一路千老驢萬老驢的罵,又道:「做得好事!果然做得好事!我只道打來是不痛的。」程朝奉只得忍氣吞聲,不敢回答一句。又害那趙孝打了屈棒,免不得與金朝奉共出些遮羞錢與他,尚自喃喃吶吶的怨悵。這教做「賠了夫人又折兵」。當下各自散訖。韓子文經過了一番風波,恐怕又有甚麼變卦,便疾忙將這一百兩銀子,備了些催裝速嫁之類,擇個吉日,就要成親。仍舊是張李二生請期通信。金朝奉見太守為他,不敢怠慢;欲待與舅子到上司做些手腳,又少不得經由府縣的,正所謂敢怒而不敢言,只得一一聽從。花燭之後,朝霞見韓生氣宇軒昂,丰神俊朗,才貌甚是相當,那裡管他家貧。自然你恩我愛,少年夫婦,極盡顛鸞倒鳳之歡,倒怨悵父親多事。真個是:早知燈是火,飯熟已多時。自此無話。次年,宗師田洪錄科,韓子文又得吳太守一力舉薦,拔為前列。春秋兩闈,聯登甲第,金家女兒已自做了夫人。丈人思想前情,慚悔無及。若預先知有今日,就是把女兒與他為妾也情願了。有詩為證:蒙正當年也困窮,休將肉眼看英雄!堪誇仗義人難得,太守廉明即古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