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寄的老婆勸道:「你一把年紀的人了,諸事只宜退縮算。他們是後生家世界,時時新,局局變,由他自去主張罷了,何苦定要多口,常討恁樣凌辱!」阿寄道:「我受老主之恩,故此不得不說。」婆子道:「累說不聽,這也怪不得你了!」自此阿寄聽了老婆言語,緘口結舌,再不干預其事,也省了好些恥辱。正合著古人兩句言語,道是:「閉口深藏舌,安身處處牢。」不則一日,徐哲忽地患了個傷寒症候,七日之間,即便了帳。那時就哭殺了顏氏母子,少不得衣棺盛殮,做些功果追薦。

過了兩月,徐言與徐召商議道:「我與你各只一子,三兄弟倒有兩男三女,一分就抵著我們兩分。便是三兄弟在時,一般耕種,還算計不就,何況他已死了。我們日夜吃辛吃苦掙來,卻養他一窩子吃死飯的。如今還是小事,到得長大起來,你我兒子婚配了,難道不與他婚男嫁女,豈不比你我反多去四分?意欲即今三股分開,撇脫了這條爛死蛇,由他們有得吃,沒得吃,可不與你我沒干涉了。只是當初老官兒遺囑,教道莫要分開,今若違了他言語,被人談論,卻怎地處?」那時徐召若是個有仁心的,便該勸徐言休了這念才是。誰知他的念頭,一發起得久了,聽見哥子說出這話,正合其意,乃答道:「老官兒雖有遺囑,不過是死人說話了,須不是聖旨,違背不得的。況且我們的家事,那個外人敢來談論!」徐言連稱有理,即將田產家私,都暗地配搭停當,只揀不好的留與侄子。徐言又道:「這牛馬卻怎地分?」徐召沉吟半晌,乃道:「不難。那阿寄夫妻年紀已老,漸漸做不動了,活時倒有三個吃死飯的,死了又要賠兩口棺木,把他也當作一股,派與三房裡,卸了這干係,可不是好!」

計議已定,到次日備些酒餚,請過幾個親鄰坐下,又請出顏氏並兩個侄兒。那兩個孩子,大的才得七歲,喚做福兒,小的五歲,叫做壽兒,隨著母親,直到堂前,連顏氏也不知為甚緣故。只見徐言弟兄立起身來道:「列位高親在上,有一言相告:昔年先父原沒甚所遺,多虧我弟兄,掙得些小產業,只望弟兄相守到老,傳至子侄這輩分析。不幸三舍弟近日有此大變,弟婦又是個女道家,不知產業多少。況且人家消長不一,到後邊多掙得,分與舍侄便好;萬一消乏了,那時只道我們有甚私弊,欺負孤兒寡婦,反傷骨肉情義了。故此我兄弟商量,不如趁此完美之時,分作三股,各自領去營運,省得後來爭多競少,特請列位高親來作眼。」遂向袖中摸出三張分書來,說道:「總是一樣配搭,至公無私,只勞列位著個花押。」顏氏聽說要分開自做人家,眼中撲簌簌珠淚交流,哭道:「二位伯伯,我是個孤孀婦人,兒女又小,就是沒腳蟹一般,如何撐持的門戶?昔日公公原吩咐莫要分開,還是二位伯伯總管在那裡,扶持兒女大了,但憑胡亂分些便罷,決不敢爭多競少。」徐召道:「三娘子,天下無有不散筵席,就合上一千年,少不得有個分開日子。公公乃過世的人了,他的說話,那裡作得准。大伯昨日要把牛馬分與你。我想侄兒又小,那個去看養,故分阿寄來幫扶。

他年紀雖老,筋力還健,賽過一個後生家種作哩。那婆子績麻紡線,也不是吃死飯的。這孩子再耐他兩年,就可下得田了,你不消愁得。」顏氏見他弟兄如此,明知已是做就,料道拗他不過,一味啼哭。那些親鄰看了分書,雖曉得分得不公道,都要做好好先生,那個肯做閑冤家,出尖說話,一齊著了花押,勸慰顏氏收了進去,入席飲酒。有詩為證:分書三紙語從容,人畜均分稟至公。老僕不如牛馬用,擁孤孀婦泣西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