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集節目邀請前台中高工、台中高農校長陳金進,分享技職教育轉型與發展的精闢見解。 陳金進校長曾任省教育廳督學、科長,主管技職教育,其後擔任嘉義中學、台中高工跟台中高農校長21年。在台灣經濟奇蹟歷程中,為產業界培養許多優質人才的技職教育,能否找回光榮?請聽彭宗平教授與陳金進校長的對談。

主持人彭宗平教授(以下簡稱彭):

歡迎您收聽《台灣的明天‧明天的台灣》,我是彭宗平。我們這一季討論的議題是教育與人才培育,前面兩個禮拜我們特別邀請了高雄餐旅大學的創校校長李福登,目前也是東方設計學院的董事長,請他來討論技職教育。他特別強調實務導向、專業本位的理念、三明治的教學方法、業界協同教學以及跟國際接軌的技職教育。今天很榮幸邀請到陳金進校長到我們節目來,繼續來探討技職教育這個議題。

陳校長在教育界的經驗非常豐富,曾經在省教育廳擔任過第一、第三科科長,主管技職教育,後來他先後到嘉義高中、台中高工跟台中高農,也就是現在改制為中興大學附屬農業學校的興大附農,前後擔任了21年的校長。陳校長最讓人家津津樂道的是,他在台中高工擔任校長的時候,由於優異的辦學成效,成為全國高職的龍頭學校,有些學生都放棄了台中一中進到台中高工來就讀,大大提振了高職的士氣。

陳校長有非常豐富的行政經驗,特別在主持台中高工跟台中高農這一段期間所累積的經驗,他對我們的教育改革,包括後期中等技術教育的轉型與發展,有很精闢的獨特見解。我們過去在執行「教育部人才培育白皮書」這個專案計畫的時候,參加過很多次的公聽會跟小組討論,大家一直都很擔憂,臺灣這幾年來教育的發展,衍生出所謂「學用落差」跟「人力供需失衡」這兩個非常嚴重的現象。會有這些問題的產生,當然技職教育的普通化、或者技職教育的學術化,也是一個很大的因素。所以今天請陳校長來,希望能夠幫我們先回顧一下這幾年來技職教育的發展情形,以及所面臨的一些困境。其中包括像課程的部分等等,都是很重要的。所以是不是先請陳校長針對這幾年來的技職教育,特別在高職這一端,您眼中所看到的一些問題、一些困境,跟聽眾談談您的想法。

1. 技職教育過去的成功 來賓陳金進校長(以下簡稱陳):

臺灣教育有一個很大特色,就是技職教育跟普通教育雙軌並行。我必須這樣說明,近五十年來,臺灣的技職教育曾經學過德國、學過日本、甚至學過澳洲等國家,但實際上我們可以這樣說,目前臺灣的技職教育體系,純粹是在我們臺灣本土的國情、在整個文化背景之下,所發展的一套具有特色的技職教育體系。這個體系,包括我們國中的技藝班,還有高職、五專,也包括四技、二技,甚至技術學院、科大等等。這個系統,跟我們一般的所謂「普通教育」並行,成為雙軌制度。它提供了國中的學生另外一種選擇,讓一些學生除了在普通高中選擇學術性向以外,還能找到一個適合發展自己的能力,以及自己的個性、興趣等等,闖出自己一片天的一條路。

技職教育這個體系,對於某些學生來講,真正是一個更好的選擇。同時對於我們整個企業界來講,觀察臺灣過去的經濟發展,所謂「臺灣奇蹟」的奮鬥過程中,例如在民國60年代、70年代,臺灣正好經濟往上起飛的這個階段裡面,我們可以看到技職教育它所培養的基層技術人才,適時提供了產業界的需求。所以技職教育對於臺灣的經濟發展,曾經有過非常重大的貢獻,我想這是不可否認的,相信未來也如此。

不只是整個企業界的發展,同時在個人方面,我們看到許多成功的企業家,他們也是來自於技職體系。所以在過去,我們臺灣的技職教育算是相當成功的。 彭:而且很有臺灣的特色。 陳:相當有特色。 彭:因此大家都很懷念那一段美好的時光。但是現在卻好像出現了相當程度的改變。

2. 技職教育近年的困境:「務實致用」特色的消失 陳:對,這幾年來我想由於時空的變化、大環境的變化,再加上某些政府政策的改變,對技職教育整個「質」的部分,產生相當大的影響。社會上對於技職教育批評最多的地方是技職教育的普通化。換句話說,就是過去技職教育「務實致用」的這種特色逐漸消失了。

我想就以一個就業市場來看,市場上所需要的人才或者說人力,他經常具備兩方面的要素。第一個部分就是專業的技術能力,第二個部分是什麼?就是他個人的特質,個人特質當然包括他的變通能力、他的創造力、還有他的人文態度、人際能力等等。我想這是企業界所需要的人力粗略的一個指標。但是實際上我們看到這些年來,由於教育整體上許多的變革,我們發現到過去所培養出來的,這些很好的、有利的條件卻逐漸消失,真是可惜! 彭:這個可能跟我們教育制度的改變,還有課程的改變都有關係。比方說,很多當年的專科學校升格為技術學院或者科大,所以把高職的功能改變了,本來它應該是具備職業的訓練,跟升學的準備這兩種功能,現在好像都被引導到升學這方面去。幾乎跟高中升入一般大學沒有兩樣,失去高職應有的特色。 陳:在臺灣辦職業教育,比在任何國家都困難。第一點,臺灣的職業教育它兼顧了職教與職訓的雙重功能。 彭:對,職教、職訓。 陳:第二點,它兼顧了學生整個技術的養成,以及人格的素養、人文態度等等的養成。第三點,臺灣辦職業教育裡面呢,兼顧了升學以及就業的需求,所以比其他國家更辛苦。 彭:但是過去臺灣辦的還是很成功。

3. 問題關鍵:高職與科大課程重疊,側重理論,學生專業技術弱化! 陳:對,過去很成功啦。在最早期的時候,高職的升學雖然路是比較窄,絕大多數的學生都還能夠安分守己。因此在過去的階段,高職就是終結教育,意思是多數學生一畢業就直接就業。 彭:那是因為科大、技職院校比較少的關係。 陳:對,升學不是壞事,這是人性。而且在國民所得增加以後,事實上這是一個必然的趨勢。尤其是東方國家,包括我們整個社會的背景,社會上對學歷的種種要求等,這些因素可以告訴我們,為什麼百分之八、九十的學生,畢業以後他要繼續升學。 彭:過去因為升學管道不暢通,大部分的學生高職畢業就直接去就業了,現在大概有百分之八十幾就直接升到大學去,或到科技大學。所以現在高職的教育,變成是被科大的升學帶著走了,學生大多是以升學為導向,也因此改變了他們在高職學習的風貌了。對於這方面,您的感覺應當很深刻。 陳:升學管道確實改變了高職的教育目標。在民國50年代,臺灣的高職它的教育目標是一個就業前的養成教育。隨著時代發展,它從養成教育,變成現在具有職業預備教育跟升學預備教育的雙重功能,後來甚至以升學為主。目前高職畢業以後繼續往科大去升學 ,我想這是無可厚非的。那問題在什麼地方呢?最大的問題在於整個高職跟科大之間,它們的目標劃分不明確。我所謂的科大包括技術學院,甚至於專科學校等等,都因為跟高職的目標劃分不明確,造成課程互相混淆。 彭:就是重疊了,重疊跟混淆。 陳:由於目標和功能的混淆,會造成高職、科大等,在課程銜接上重疊的地方太多,這是它很大的致命傷。以高職的目標來講,其實應該注重在實用技能的養成,就是技能養成的層次。從年齡來講,這個階段正是訓練技能最黃金的時段,但卻被過多的理論課程給取代了。 彭:對。 陳:至於科大在專科、專技的部分,應該著重在理論和應用的銜接。但是現在我們看到的結果是什麼?或許高職的目標過於膨脹,在課程裡面,理論的課程涵蓋的偏多,實習的節數慢慢減少。未來學生到科大以後,技能的底子可能並不深厚。   再加上以現在科大的師資、技專院校的師資來講,絕大部分來自於普通教育體系。所以在整個技能的養成方面、訓練方面,大部分學生的技能,還是來自於高職階段。剛剛講過,高職的課程太側重理論,導致學生技能的底子沒打好,結果就造成專業技術的弱化。

技職教育體系所提供的專業技術人力,本來是整個產業界所期望的,但事實上這幾年來,產業界的批評聲浪非常大。最主要的理由是,不只是高職,連技專院校出來的學生,在整個專業技術方面都已經弱化,這是一個明顯的事實。因此還是回到一個基本的問題。首先,高職、科大等學校,它們在功能目標上要做好區隔,到底哪些人才是在什麼技專院校來培養的?哪些技能在高職階段就要培養?目標確立之後才能確立它的課程,才能確立我們要用什麼樣的教材,用什麼樣的設備,這是一連貫的問題。 彭:對。

4. 高職教育現場:群集課程的缺點與改革建議 陳:我發現到,以目前階段來講,高職的課程結構上是沒有問題。高職目前的課程結構,以98、95課綱來講,它有三大領域,一是數理跟語文,一是通識課程,另一方面是專業的技術課程。專業技術課程所占的比例約在48%左右,這種比例應該是蠻符合時代需求的。但是問題出在什麼地方?簡單地說,在專業領域這個部分,我們需要做一個大力的改革。改革的重點在什麼地方呢?現有專業技術課程中,理論部分所占的比例太龐大了。所以我們發現到高職跟技專院校的對應科別裡面,課程重疊的地方少則百分之三、四十,多則百分之六、七十都有。 彭:所以等於是高職的教材有些太深了,是嗎? 陳:對,可以這樣說。 彭:等於已經到了技專的層次了。 陳:對,沒錯。 彭:那到了技專以後又重複來學習,時間上也是一種浪費。 陳:重複學習造成時間的浪費、設備的浪費,還有學生學習興趣的低落,凡此種種都帶來非常典型的問題,如果一日不改,我想我們的技職教育,永遠都會受到很強烈的批評。另外一方面,我為什麼一直在談課程?因為課程就是教材的內容,等於教育的內容,它影響未來學生的發展。   但是我必須提到一個嚴肅的問題,因為我經歷國內歷次的課程改革,在臺灣,以群集概念為主的這

種課程,可以說已經把技職教育玩了三十年。所謂群集的概念,是因為過去針對單位行業學習單一的技能,學生所學的太過於狹隘,所以要把它的內容稍微拓廣。比如說機械類,機械類裡面包括機械科、鈑金科、製圖科等相關的科目;或像農業類,裡面就包括農場經營、森林、園藝等等這些科。這樣的做法,是希望能夠把過去學生只學一科的、很窄化的、比較狹隘的知識,加以擴充。讓學生的知識和技能的範疇,都能夠擴張,基本上這是正確的。

但是這樣做,相對的有一個缺點,就是學生核心的能力-他原來本科的這種專業能力就比較會弱化。群集課程它固然有許多的理想性,但實際上,還有許多地方是跟產業需求格格不入的,同樣也造成我們今天學生所學不符合社會的期待,我認為問題就出在這種地方。事實上課程的改革應該是很容易的,不需要弄得很複雜,不需要有太多的理論。臺灣的技職課程改革,我偏重高職來講,高職階段從民國50年代的單位行業課程開始,當時的目標是各行業的人才養成教育;走到現在,它卻變成了一個預備教育。從人才養成教育到目前這個階段的目標來講,只教導單位行業的課程是太過於狹隘沒有錯,但是就像鐘擺一樣,我們現在的群集課程一搖擺就搖到右邊來,又變成什麼?太過寬廣。太過寬廣的問題有二,第一、學生需要學的東西太多,能力根本負擔不了;第二、他的核心能力也會因此而弱化。 彭:所以您講的是現在高職的課程,它的份量可能太重,但又有點分散,所以變成學生在真正專業技能的受訓反而不足了。其實在高職這個階段,學生學習的能力還是有限的,不可能太廣,所以要像大學這樣子,比方一個工學院的學生必須修化工、修土木、又修機械、又修電機,要求這些知識樣樣具備,對高職學生來講是有點要求太高了。假如說在這個階段,能夠以他的專業科目為主,來訓練加強的話,可能他將來會比較有競爭力。

5. 高職教育現場:十二年國教下高職課程的危機 陳:對,尤其現在最新的高職課程改革,是用學群來統合傳統的科組,就是用幾個相近的科組成學群。這個做法有些可行,有些不可行,硬要把一雙鞋子給那麼多人穿,這是很困難的。 彭:我讀過您曾經發表過的文章講說,這有點像是大學的學院制往下延伸,但是事實上並不適合用在高職。 陳:實際上臺灣的技職教育要改很簡單,我不太贊同說課程改革一定要掛上一個帽子,什麼群集課程、什麼學校本位課程,我認為不需要。很簡單的問題,如果單位行業課程太窄,群集又太廣,你就做一個適當的調和,問題就解決了。

但是我們卻一直繞在群集一個圈裡面。到目前為止,我看新的、即將實施的12年國教的高職課程,依然還是把群集抱著不放。我認為這是一個很大的冒險,讓我很憂心高職改革會事倍功半。 彭:等於說這種課程的規劃,本來有它的理想性,但是在執行面跟落實上是有問題的。 陳:有問題。 彭:但這個問題應當已經存在一陣子了,還是沒有改進的可能嗎? 陳:現在要回頭恐怕很難。因為我參與這次12年國教的討論,觀察整個課程。我看現在高職的課程,他們用所謂核心模組的這種能力叫做「模組課程」來作為整個課程中,學習結構上的一個重點。實際上,這種模組課程實施的結果,會讓臺灣高職的專業技術能力、核心能力慢慢弱化。為什麼?因為模組課程在上課的時候,只注重在學群的共同的部分而已,但是對於一個學群而言,如果這個學群有十個科,十個科各自有它們需要的核心能力,這跟共同的部分是不一樣的,因此太過注重模組課程,會讓各科的核心能力弱化。要改善的話,我們就必須加強培養各科學生的核心能力。 彭:所以您剛才提到不僅是課程的問題,另外高職跟科大課程重複的問題,其實都是您在高職的教育現場所面臨的狀況。 陳:政府應該要重視這個問題。因為我在台中高工也好、在台中高農也好,我經常發現到學生回來,我問他今天為什麼回來,他跟我講說:「校長,那些課我都學過了。」這個問題很嚴重啊!學生認為這些理論的課程我在高職都學過了。所以我基本上認為,高職跟科大要截然的劃分,要比較清楚的劃分。哪些教材留在高職做一個統整,哪些科目到科大再上就可以了。至於哪些是應該留在高職的部分呢?我認為高職的功能是以學生技能的基本功的養成為主。 彭:今天陳校長在這邊特別跟我們提到,高職課程的重整,是未來高職教育非常重要的改革方向。另外,就是高職的課程跟技專院校課程的重疊,怎麼樣做一個清楚的劃分,各自有它的定位跟角色,這可能是將來在技職教育的整體面,怎麼樣改善的一個很重要的方向。

我們今天非常高興能夠邀到陳校長來這裡跟我們探討,特別是高職的教育,校長對過去一段時間裡,教育改革對高職教育現場的影響,做了一個回顧,也談到高職課程需要做相當程度的重構。因為時間的關係,節目就先進行到這裡,技職教育其實還有很多要談的,特別像高職的實習的部分,還有12年國教實施之後,高職與高中生態的轉變,以及高職因應之道……等等,都是很重要的課題。我們希望在下個禮拜能夠繼續邀請陳校長,針對這些議題來做進一步的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