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訖而去。子春視庭唯一巨甕,滿中貯水而已。道士適去,而旌旗戈甲,千乘萬騎,遍滿崖谷,呵叱之聲,震動天地。有一人稱大將軍,身長丈餘,人馬皆著金甲,光芒射人。親衛數百人,拔劍張弓,直入堂前,呵曰:「汝是何人?敢不避大將軍。」左右竦劍而前,逼問姓名,又問作何物,皆不對。問者大怒催斬,爭射之,聲如雷,竟不應。將軍者極怒而去。俄而猛虎毒龍,狻猊獅子,蝮蠍萬計,哮吼拏攫而前,爭欲搏噬,或跳過其上,子春神色不動。有頃而散。

既而大雨滂澍,雷電晦暝,火輪走其左右,電光掣其前後,目不得開。須臾,庭際水深丈餘,流電吼雷,勢若山川開破,不可制止。瞬息之間,波及座下,子春端坐不顧。未頃而散。將軍者復來,引牛頭獄卒,奇貌鬼神,將大鑊湯而置子春前,長槍刀叉,四面週匝,傳命曰:「肯言姓名即放,不肯言,即當心叉取,置之鑊中。」又不應。因執其妻來,摔於階下,指曰:「言姓名,免之。」又不應。及鞭捶流血,或射或斫,或煮或燒,苦不可忍。其妻號哭曰:「誠為陋拙,有辱君子,然幸得執巾櫛,奉事十餘年矣。今為尊鬼所執,不勝其苦!不敢望君匍匐拜乞,但得公一言,即全性命矣。人誰無情,君乃忍惜一言?」雨淚庭中,且咒且罵,子春終不顧。將軍且曰:「吾不能毒汝妻耶!」令取剉碓,從腳寸寸剉之。妻叫哭愈急,竟不顧之。

將軍曰:「此賊妖術已成,不可使久在世間。」敕左右斬之。斬訖,魂魄被領見閻羅王。王曰:「此乃雲臺峰妖民乎?」促付獄中。於是鎔銅鐵杖﹑碓搗磑磨﹑火坑鑊湯﹑刀山劍林之苦,無不備嘗。然心念道士之言,亦似可忍,竟不呻吟。獄卒告受罪畢。王曰:「此人陰賊,不合作得男,宜令作女人。」配生宋州單父縣丞王勤家。生而多病,針灸醫藥之苦,略無停日。亦嘗墜火墮床,痛苦不濟,終不失聲。俄而長大,容色絕代,而口無聲,其家目為啞女。親戚相狎,侮之萬端,終不能對。同鄉有進士盧珪者,聞其容而慕之,因媒氏求焉。其家以啞辭之。盧曰:「苟為妻而賢,何用言矣?亦足以戒長舌之婦。」乃許之。盧生備禮親迎為妻。數年恩情甚篤,生一男,僅二歲,聰慧無敵。盧抱兒與之言,不應。多方引之,終無辭。盧大怒曰:「昔賈大夫之妻鄙其夫,才不笑爾,然觀其射雉,尚釋其憾。今吾陋不及賈,而文藝不徒射雉也,而竟不言!大丈夫為妻所鄙。安用其子。」乃持兩足,以頭撲於石上,應手而碎,血濺數步。子春愛生於心,忽忘其約,不覺失聲云:「噫……」噫聲未息,身坐故處,道士者亦在其前。初五更矣,其紫焰穿屋上天,火起四合,屋室俱焚。

道士嘆曰:「措大誤余乃如是。」因提其髻投水甕中,未頃火息。道士前曰:「吾子之心,喜怒哀懼惡欲,皆能忘也,所未臻者愛而已。向使子無噫聲,吾之藥成,子亦上仙矣。嗟乎,仙才之難得也!吾藥可重煉,而子之身猶為世界所容矣,勉之哉。」遙指路使歸。子春強登臺觀焉,其爐已壞,中有鐵柱,大如臂,長數尺,道士脫衣,以刀子削之。子春既歸,愧其忘誓,復自效以謝其過。行至雲臺峰,無人跡,嘆恨而歸。